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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崖上一株盛开的桃花 ——贺玉良长篇小说《高原的天空》读后
写在前面的话:我是在关中东部的一个农村长大的,到宝鸡也已三十多个年头了,虽已过了大衍之年,但我对农村的感情却始终没有改变。这三十多年来,每逢节假日,我总是喜欢往农村跑。我喜欢和农民闲聊,喜欢在田野间的小路上徜徉,每每这个时候,心里总有一种无比踏实的感觉。 也正因此,2001年7月底,当一个陕北学生给我说他们那里如何如何苦说我去了肯定受不了时,我心想,我是农村长大的,什么苦没吃过,我倒要看看你们那里到底有多苦,怎么个苦法,于是我毅然和他去了一趟陕北。 这是我第一次去陕北。 我们先在延长县城西南面的一个山沟里他亲戚家住了一个礼拜。头天晚上我就领略到了什么叫做苦。我们睡在半坡上一眼土窑里的土炕上,土炕我很熟悉,我在农村就一直睡土炕,只是这家的被子叫我实在受不了,油腻油腻的,说不盖吧,夜里有些冷,说盖吧,那种感觉实在难受,加之有几只老鼠在枕头边窜来窜去,我不知那晚是怎么熬过来的。 也许是家里不常来客人,第二天吃饭的时候,人家是拿出最好的饭招待我的。说是最好的饭,其实就是一碗用白面擀的面条,没有味精,没有油,里面放了一点砸粘了的芝麻,上面撒了一点那种黑块块盐,这种盐因为不含碘,许多地方早已不吃了。我就想,人家是把我当客人才做出这样好的饭的,可见他们自己平时的饭食是多么的不讲究。不是不想讲究,假如你了解了他们的苦处,你就会理解他们的。 我们去的前两天,刚下过一场暴雨,暴雨引发的山洪把沟里许多人家的苞谷都给冲毁了,农民们叫苦不迭,有的人家只能靠从山上抢挖回来的一点土豆当粮当菜,人们见面时的问候常常是“你可受了”。 第二天晚上,我睡在这位同学他干大家。这家条件相对要好些,住的是石窑。他干大这人比较勤快,天不明就套个驴车到河沟里捡那种被山洪冲下来的片石,一车一车拉回家去磊院墙用,毕竟在农村人的心目中,家业是头等大事。饭就在他干大家吃,菜是那种茄子辣椒和别的什么烩在一起的烩菜,有油,但不多,没有肉,这就很不错了。吃了人家的饭我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就掏出50块钱请主人收下,人家推来推去说什么也不收,最后在我的耐心劝说下才勉强收下了。 无论走到哪里,我感到农民都是最纯朴、最善良的。所以虽然我已经把烟戒了17年了,可是只要是去农村,我习惯于在兜里装盒烟,装个打火机,为的就是和遇到的农民说话时,让根烟,觉得更亲切,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 闲聊中,他干大说,你要是能开个厂子该多好,到时我们都去给你打工。我心想,我只是来体验生活的,根本没那个本事,所以感到很惭愧。可见那里的农民是多么想摆脱贫困走上致富的道路啊。 这天晚上,我应邀在这位学生他大伯家吃饭。当天下午,他们就用碾子碾了小米准备做米糕,记得还吃了洋芋叉叉。我身后靠着被子坐在炕上,围着小方桌边吃边聊。陕北人热情,一听我是他家学生的老师,便一杯一杯地给我敬酒。以前我从没喝过陕北的烧酒,觉得酒劲很大,但是我心里想,决不能拂了人家的一片诚意,所以我打定主意,不怕醉,只要你敬,我就喝。那么大的酒杯,记得好像是喝到第八杯的时候,觉得不对劲了,一股热流从脚心直往头上涌,难怪叫烧酒,心里真是烧得难受,在炕桌前坐不住了,我的身子不自觉地向后面靠着的被子倒去。想吐,心里很清楚,不能吐到人家炕上,于是赶紧向炕棱边爬去,瞬间哇哇地吐了一地, 嘴里说,我喝了二十多年的酒从来没醉过,没想到这回被革命老区的烧酒撂倒了,他们一听都笑了。 很晚的时候,我两腿扭着麻花被这位学生和他的一个叫哥的架着送到了他干大家睡觉,此后的两天,我一见饭菜就想吐,根本不想吃。这样一个礼拜也就匆匆过去了。 记得我们刚来的时候,我的肚子还是向外鼓着的,这主要是由于城里的饭菜油水大,有肉。仅仅一个礼拜,当我们从山沟离开的时候,我的肚子已经明显瘪了下去。我们俩来到延长县城一家饭馆,特意给师傅说,一人来一盘炒面,把油放多点,你看把人馋成啥了。 后来,我又在延长县城东北这位学生他家所在的村子呆了一个礼拜,这期间没事的时候就在周边的沟沟坡坡间转悠,看人家用牛犁地,套着驴车从沟里拉水,还乘车到更北边的延长县和延川县交界处的交口镇赶了一回集,领略了农村集市的热闹。 这就是我和陕北的一段情缘。 一晃十多年又过去了,一直想再去趟陕北,可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未能成行。 那天,科正打电话来说他一个学生写了部长篇小说叫我看看,说写的是陕北的事情,我顿时来了兴趣,叫他发到我的邮箱。很快,我便看到了贺玉良这部《高原的天空》。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玉良同志,看完他的小说,我等于在心理上、精神上又回了一趟陕北,觉得小说写得不错。因为我习惯于看纸质读物,在电脑上看了一遍以后,我自己又打印了一份,趁热打铁,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第二遍。这里,我只能站在一个文学爱好者的角度,谈谈我读后的一点感受,算不上评论,权当是和玉良同志做一次交流。 主人公香香一出场,是站在县城东街的十字路口,这既是地理意义上的十字路口,也是香香人生的十字路口,因为她到县城是去看高考成绩的,如果考上了,她就将变成一个吃商品粮的公家人,让人羡慕,让人尊敬,前途不可限量。事实是她落选了,在那个唯有高考一条途径才能改变农村人命运的年代,这是很残酷的事,要么补习一年再考,要么回到周家坪继续她小学代课教师的生涯,成为让人羡慕的公家人的希望就很渺茫了。难怪小说中的另一个人物海生,拼死拼活,花了20多万元,不惜采用走后门等手段一定要使自己成为公家人。也正因为这次去县城看成绩,香香人生的藤蔓便和另一个主人公常贵缠在了一起,小说就此在陕北那广阔厚实的高原上拉开了序幕。 很有意思的是,在经历了人生的喜怒哀乐、一次次波折后,到小说的结尾处,香香又置身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她又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那就是她是否会和鲁老师组成一个新的家庭。而种种迹象表明,这很有可能,但小说却在这里戛然而止,给读者留下了无穷的回味。这样的艺术处理是很成功的。 小说继承了柳青、路遥等前辈作家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以全知的视角,以时间先后为顺序,全景式地再现了中国改革开放30多年来的历史,可谓宏大叙事,具有史诗性质。它既是香香和常贵等人的创业史,也是他们的心灵史。 如果把人生比作河流,那么香香和常贵这两条河流,在高原的大地上留下了他们奔腾的轨迹。他们俩的爱情、婚姻及事业是小说中的一条主线,围绕着这条主线,串联起一百六、七十人的庞大队伍,他们上自各级各类行政官员,下至最基层的村民,就连街道上的小混混也包括在内,可谓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一应俱全,这些人便组成了一个有机的社会,在高原的天空下,纷纷演绎着各自或幸福、或悲壮、或高尚、或卑鄙等等不同的人生。 我很佩服作者敏锐的观察能力和厚实的生活积累,如果没有长期有意识的观察和积累,是不可能把这么多人搬上小说历史的舞台的。那么多的人物,那么多的事件,头绪纷繁,线头芜杂,但作者都能把它们组织得井井有条、绵密有致、丝毫不乱,这要有怎样的艺术功底?正如有人说的那样,文学创作不是简单的一读书和深入生活就能文思如泉、妙笔生花的,它在作家脑际的酝酿过程是复杂的,人类最优秀的心理学家至今也无法破解其中的奥秘。要不然英国原首相丘吉尔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们宁愿失去一个印度,也不愿失去一个莎士比亚”。也难怪原陕西省省长白清才当年去医院看望病重的路遥时会说“省长好选,人才难得”,叫组织所有力量全力抢救。因为文学是作用于人的灵魂的,如果一个民族失掉了自己的灵魂,那么这个民族也就算是完蛋了。随着我国综合国力的不断增强,随着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人们逐渐认识到了文化软实力对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重要性,所以在这个举国上下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的“中国梦”的实现而努力拼搏的时候,作家正大有作为。 其实小说对一个地区乃至一个国家来说是最好的广告,试问读了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你不会对西班牙感兴趣?读了莎士比亚的作品你不会对英国充满神往?同样,相信读过贺玉良《高原的天空》的人们,不会不对米华的风土人情、地方小吃感兴趣的,你难道不想在无定河边转悠转悠?难道不想喝一碗香香坐着常贵的自行车晚上从县城回到家时稀哩呼噜喝下去的那种钱钱饭?不想蘸着调味汁品尝一下那种用土豆渣和淀粉蒸出来的黑愣愣?还有荞面碗饦、米糕、“狮子大张口”等地方小吃?这些东西都沉淀着浓厚的乡土乡情啊! 小说里还写到不少陕北的风俗习惯,比如新女婿进洞房要戴新帽子、换新鞋;比如结婚讲究吃米糕,意味着步步高;比如结婚后第二天新郎带着新娘拿着礼物拜望丈人、丈母娘的“回门”;再比如围儿女馍馍、暖窑、送汤、掌号、挂门帘、贴窗花等等,让人读来耳目一新,回味无穷。如果不是对当地生活的熟悉,是根本做不到这一点的。 在《高原的天空》众多人物画廊里,作者极力塑造了香香和常贵这两个主人公形象,特别是香香,她的善良、大度、勤劳、孝顺等美德是有目共睹的。如果不是她的善良,由外人挑拨润红引起的缝纫机风波不可能那么快而合情合理地得到解决;如果不是她的善良,她在办理民办教师证问题上不但不争,反而借给高文泰20块钱让他去办,这在有的人看来不是脑子有问题吗?如果不是她的善良,她就不会把别人扔在她小吃店门口的那个弃婴抱回家,并在将其抚养成人后答应她的生身母亲把她带走;同样,如果不是她的善良和大度,她就不会在众人抢她家果园的事件中表现得那样沉着、冷静、顾大局,处理得既合情又合理,让做了坏事的人既佩服又感到愧疚;另外,诸如借钱支持被安徽包工头欺骗了的杨巨华、救治只身在外患了重感冒的“小江苏”,以及小说结尾处办枫林红叶爱心院等等,无不体现了香香善良的品德。 常贵这个人也塑造得不错,他善良、能干、仗义。比如寒冬腊月里,他像铁人王进喜那样,跳进化肥厂的排污渠中进行疏通,毫不顾及自身安危;比如抡起铁棍与恶狼搏斗,营救自己的战友小汪;比如组建车队带领大家一块致富;比如撞开包间关着的门坏了矿管局钞局长的“好事”等等,都给人以正面形象。只是他在被救女子白妮娜的问题上没处理好,伤害了他和香香几十年来建立起来的美好感情,但他也是被动的、不情愿的,这和钞局长、窦科长、刘猛、胡飞等骨子里的坏种不能相提并论。有道是人无完人,这也正是小说在塑造人物方面成功的地方。 其他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如曹香梅,典型的小市民、泼妇、母老虎。而她的丈夫鲁老师,则是典型的传统知识分子形象,“经常穿着一套蓝色的中山装,上衣口袋里别着一只钢笔”,比较有涵养,对米华的风土民俗有独到的研究,只是给人留下了怕老婆和懦弱的印象,但这也从另一面凸显了他忍让的美德。其他众多人物应该是为塑造香香和常贵这两个主要人物服务的。 小说语言朴素、简洁、洗练,一句句话就仿佛是黄土高原上长出的一棵棵禾苗。故事情节就像无定河的河水,有时平缓,有时跌宕起伏,引人入胜。语言的画面感很强,段与段之间衔接紧密,很适合拍成电影。 我总觉得小说不是写出来的,在你下笔之前,它其实在你的心里、在你的脑子里已经大体酝酿成熟了,写只是把它倾吐出来,把它组织、加工得更加完美。 已故作家路遥曾说他“初春的时候,走在山里,满目黄土,忽然峰回路转,崖上立了一枝粉红色的桃花,这时候,眼泪就流下来了。”为什么会这样?其实诗人艾青早已回答了这个问题:“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读完玉良同志的《高原的天空》,我仿佛看到,在黄土高原的一处高崖上,有一株粉红色的桃花盛开了!所不同的是,这是一株从厚实的高原上盛开的精神的桃花、文学的桃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