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蔚会凤 于 2019-1-17 20:50 编辑 : \7 Q4 R% | |9 W" L5 ?* m
6 }" h' a2 B5 f% R
父亲笑了
: n7 K8 y8 G7 U# P6 a+ F1 l# l
8 E: w. a) H2 F; [7 w 父亲是个庄稼汉,斗大的字不识一升。他一生除过与庄稼打交道,就开拖拉机犁地、碾场、跑关山拉木头。- [2 T: i( ?: L4 {5 B* l
他是军人出身,曾是汽车连优秀司机,上过抗美援朝战场。在一次战役中,他的右腿膝关节粉碎性骨折。虽然在当时进行了最好的治疗,但仍留下了遗憾。膝关节仍僵硬,活动不灵活,右腿有点像“O”形的一边,比正常的左腿短一点,走起路来一晃一晃地,步履蹒跚。
6 d+ s- v% d+ l, R 父亲虽然有近一米八的个子,但身形消瘦,总是板着面孔,少言寡语。由于长期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加上抽烟,积劳成疾,风湿、慢性阻塞性肺疾病和肺心病成了折磨他最大的罪魁祸首。
) H& S6 `7 e Z9 t 从我记事起,我家因地主成份一直处在社会最底层。奶奶经常站在四棱木头上被批判,批判的原因是“地主家有钱里,让女娃念书里”。
: [) j# b* j: U 我六岁那年,奶奶在被无休止地批判中去世了。奶奶去世后,父亲没有流泪,只是嘴里不停地念叨“殁了好,殁了好,殁了就不受罪了。”苦难让一个儿子对母亲的离世叫好,可知父亲内心的痛苦煎熬有多深。身体消瘦、步履蹒跚、积劳成疾的父亲办完奶奶的丧事后,突然间腰弯了,背驼了,头发斑白。但他为了养活我们姐弟四人,依然像座山一样硬挺着,从不缺工。
! C1 T" v7 c) H5 s& h 那时候,大姐刚上高中,二姐九岁,我六岁,弟弟三岁,家里不光缺吃少穿,连做饭用的柴禾,都要去远在四十里之外的关山沟里拉。
. E- v8 J+ y% v 奶奶去世后,妈妈让大姐退学了。那是一个深秋的夜晚,从关山拉柴回来的父亲,蓬头垢面、泥土、灰尘、汗渍和油污把他裹在厚厚的疲惫里。一看见端来洗脸水的大姐,父亲脸立刻阴沉下来,什么也没说,从门背后抓下一根盘好的大绳劈头盖脸地向大姐打去。打完大姐,又用他那黑乎乎、油腻腻、粘有泥土地手掌打了妈妈。那一刻,大姐身上出现了一道道红肿地印痕,妈妈脸上不仅留下了明显地巴掌痕迹,而且迅速肿起来了。打完大姐和妈妈,父亲愤怒地吼了一句“她要是不念书,我叫你娘母两个都活不成。” 8 Y; `/ N) I) C% f5 e M! W
那一夜,父亲没洗脸,没吃饭,只是靠着墙,蹲在炕沿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我、二姐和弟弟不停地被父亲咳嗽声、咳痰声惊醒。天蒙蒙亮时,他匆匆洗了把脸,一口饭也没吃,就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晃一晃地蹒跚着身子上地去了。: L- k W6 E$ O8 z' C
后来,大姐还是因为因家庭成分而无缘高考,高中毕业后回乡当了一名乡村民办教师。2 t& S' ]3 Z. r: H% s- v C
我十八岁那年,因为感冒流鼻涕。那时候贫穷的农家女子没有擦鼻涕的纸巾,只好把留下来的鼻涕反复吸上去,甚至还发出难听的吸溜声,惹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老师都没办法上课了。作为“肇事者”的我被“开除”了。
+ M& u* L( |# E6 T: T 回到家,我想趁父亲还没回来,先藏好碍眼的书包。没想到,还不到五分钟父亲就回来了。看见我,二话不说,他黑着脸,青筋暴露,依然抽下门后面墙上的那根大绳狠狠地打了我。: h- G1 J4 y4 [; {' X
打完我,他靠墙蹴下、流着泪、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时不时地阵发性咳嗽、咳痰、气喘。抽完一盒烟后,他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撑在地上,缓慢地站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扫了扫身上的灰尘和泥土。他起身的时候,还打了个趔趄。8 \! ^' i! @* h6 m
后来,他领着我来到学校,找到校长和班主任,用干瘪粗糙的手一边颤抖着发烟,一边哽咽着说:“。。。。。。只要不开除她,怎么处理都行……” 校长和班主任给父亲让坐,但他始终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站着,眼里噙着泪花地听着校长和班主任训斥着我,训斥着他,一直到校长和班主任答应让我继续回到教室。4 }2 o6 V! x) c* }3 G2 [
走出校长办公室的那一瞬间,父亲的眼泪夺眶而出。那一刻,我感觉空气都好像凝固了似的,只有父亲粗重的喘息声和微弱的抽泣声,他的整个身体在颤抖。看着身穿劳动布衣服、身体消瘦、步履蹒跚、头发花白的父亲走出校门,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跳出农门”。
+ w; s5 b9 g3 h o 第二年,我十九岁,终于拿到了宝鸡市卫生学校录取通知书。大姐参加成人高考,也拿到了凤翔师范宝鸡教学点的录取通知书,弟弟上高中了。: i4 b/ A7 ~* ^
那一天,父亲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笑容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自豪,腰板也似乎挺直了许多。记忆中,这是父亲这辈子唯一灿烂的笑容。
; r' K- D$ y/ H 如今,父亲离开我已经整整十一年了。很多事情都在记忆里模糊起来,唯有挨打这件事怎么也抹不掉,异常清晰,如同烙在了脑海里的一部老电影,越来越清晰,影响着我的一生。 |
|